被雨打湿,像条落水狗。
这是我站在镜子前对自己最贴切的评价。
(资料图片)
浑身的毛发耷拉在一起,有的甚至打了结,怎么出去一趟就把自己搞这么狼狈呢。我始终盯着镜子,自言自语。
不知道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凭着一时冲劲就挤进巷子,结果脚底打滑,直挺挺栽进前头堆积的旧纸箱里,弄得一身泥灰和垃圾味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脚把箱子踹到旁边,头顶的电线常年没有维修,裸露的电芯在大雨中噼啪闪着火花,墙壁上悬挂的排气扇还在运作,吐出的热气弥漫在空气中,让呼吸变得闷燥。
只是,有种直觉,认为前面会有他留下的痕迹。
我继续向前,听到不远处的争斗声,加快了脚步。
头戴帽子遮挡严实的狼,和他身后拼命追赶的猫和狐狸。狼一边跑,还不忘从手臂上撕下几片尼古丁贴甩到身后。猫和狐狸似乎被什么东西迷了眼,不停搓弄眼眶,可惜被手指沾染的血迹混搅,反而更难看清了。
“草,你他妈跑快点,人要追丢了!”
猫扯嗓子向狐狸骂了一句,五官都要拧到一起。
“可闭嘴吧,你以为那家伙听不见吗。”
狐狸不客气的怼了回去,语气满是不爽的意味。
等他们跑远了,我从巷口出来,松了口气。
这种仿佛动作片一样的追逐戏码在歌舞伎町并不少见,尤其是这样的小混混,就喜欢私下抢地盘,稍微看到有点钱的主儿,就要想尽办法从人家身上捞两笔油水,就算捞不到,也得让那人脱几层皮。可惜这种人往往混不长,要么就是被顶头的几个帮派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下,要么就得像哈巴狗一样到处卑躬屈膝苟且生存。这样的人,我见得太多了。
甚至,我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昂起头。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味道。
“是我的错觉吗···那头狼身上,好像有他的气味。”
在雨中奔波一整晚,也没有他的消息。
我看着镜子。
既没有冷嘲热讽的脸,也没听见各种难以入耳的词汇,他只是一副难看的表情,狼狈的模样,就和我一样。
“如果你还在,一定会说我是个没用的废物吧。”
我对自己说。哪怕我知道,他三年前的某天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现在,小启也离开了。只剩下我了。
我伸手,触碰着镜子中的倒影,被碎片割裂的手指忽的疼痛,将我带回现实。
“看来得找时间把镜子换了啊。”
我收回手,打开淋浴头,把身体蜷在浴缸里。
好累啊。
喷洒的水花从头顶流淌,渐渐汇聚到浴缸中,将身体浸没。
好困啊。
布满浴室的热气闷得头脑险些窒息,我舒缓四肢,躺在水中,让热水包裹身体。
可是怎么都无法睡着。
胸口沉闷,又歇缓的刺痛,我抚摸胸口快要被毛发遮掩的,一串数字纹身。
01
这串数字究竟代表什么,我也不记得了。我只是慢慢的,缓缓地抚摸那块刺痛的纹身,这串刻印在身体上的字符。
“01。倒是和毅哥名字的发音有点像呢。”
我没用吹风机烘干毛发,裸着身子钻进被窝里。身边依旧是空旷的,这是我记忆中这几年来,唯一一次感到寂寞的时候吧。
只剩我了。
我在内心默念。
只剩我了。
我合上眼,控制不住思考他的模样。
尚未成年,青涩的狼兽。
他看我的时候,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那是期待吗。他在期待什么。
我试图用手指,在空气中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长得很快,最初搂他睡的时候,还是个粘人的孩子,转眼就高过我的肩膀,快到了能与我平视的程度。可依偎在我胸口,在睡梦中呜咽的习惯,似乎从没变过。
“狼爹···”
他总会先呼唤我的名字,缩在怀里的身体瑟瑟发抖。
我搂着他的腰,鼻尖轻蹭他的脸颊。
“我在这里。”
他能分辨出我的声音,把头紧贴在我的胸前,感受着沉闷的心跳声,与这份温热。
“······”
搭在腰间的手蠢蠢欲动。
他并不喜欢我触碰他的身体,对此,不仅是回避,连换衣服的时候也要躲在自己的房间,我能接触他的时间,也只有他酣睡的夜晚。
摊开的手掌攥成拳,又缓缓伸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搭在他的后背。
咕嘟。
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没有想象中瘦弱,意外的结实,被毛发覆盖的肌肤始终维持着清冷的温度,手指顺着后背的渠沟下滑,想要了解,想要勾勒,想要触碰更多的,我不曾了解的他。
沙沙。
身后的尾巴突然晃动,扫在手臂上一阵瘙痒。
“狼爹···”
他的眼睛半眯着,声音是哑的,手搭在我的手背上半推半就。
噗通、噗通。
该死。我这是怎么了。
原本疲倦的意识,此刻无比清醒。
那可是,那可是——
那可是我的、我的···
内心撩拨的欲望,轻易地反驳了我想说的话。
滚烫的,连着理性的弦一起烧断了,满溢的浑浊滴在手缝间,醇厚且浓稠,散发着糜烂的气味。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记忆一片模糊。
我记得,我钻进被子里,隔绝了空气,缩短了彼此的距离,让我有点喘不上气。
我看到了,看到他不加遮掩,暴露在我面前的身体。头脑一时充血,耳尖隐隐发烫,他呼出的气息扑在面颊,在黑夜中撩拨着神经,刺激着意识,让我无比清醒。
“狼爹···”
他抱着我,再一次把头埋进我怀里。只是未曾触碰到的某处,不断撩拨起心中的火。
“啊···”
他不在这。
他不在这里。
这代表着,我可以肆意宣泄残存的理智,不必再压抑自己。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一刻,如同压垮骆驼的稻草,便再也止不出这股冲动。
在黑夜中无人注视的快感,与许久未曾接触的羞耻。因为太过紧张留下一道道明显的掐痕,这份夹杂疼痛的刺激,却触碰着心中敏感的部分,弥漫的气味涌入鼻腔,在大脑中蔓延。
“哈···呃···”
他的身体。他的呼吸。他呢喃自己的名字,迷离的双眼,他依偎在怀中,身体间的触碰。
那是我未曾沾染,未曾入侵的。
我的巴启。
一直以来压抑的情感,似乎随着放纵,在这一刻爆发了。
堆积的沉淀。
混搅的汗液与未知,从鼻尖落在舌尖,又被送进口腔,从喉咙吞咽。
“咯哈——啊——”
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我仰面躺在床上,用手臂抹去脸上粘附的浑浊。
脑中勾勒的他的身影,随着余波一同消散在黑夜。
只是那股燥热和冲动依旧存在,却没精力思考。
上一次,还是和毅哥躲在仓库里偷偷做的。我在他怂恿下展示自己,依旧被他轻易比过了。我们躲在仓库里,聊些有的没的话题,毅哥握着我的手,也让我把手放在他上面,我们互相触碰着,在空无一人的仓库中,可能随时被人发现的风险下,偷偷地享受这短暂的时刻。
这是多久前的事了。
自从我有了他之后,好像在没做过这种事。
因为我对他没有感觉吗,还是我已经没有精力了呢。
不···都不是。
“你不该这样,你让我恶心。”
居然在说出那种话后,想着他的面孔做这种下流的事情。
我真差劲。
差劲到了极点。
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
我···
疲倦。
身体变得沉重,好像随着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坠入黑夜。
很冷,冷的我喘不上气。
身体的每一个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我向前摸索着,试图寻找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东西。
然后,我听到了脚步声。
一阵杂乱的声音,仿佛是为了干扰我的注意。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多,小贩的吆喝声,摊贩前的砍价声,塑料袋摩擦发出的声响,逐渐的,我能闻到腐烂的菜叶味,家禽身上散发的恶臭,以及——
以及···扉糜的气味。
我能感觉到身下有人在乱动,被我强硬的钳住四肢,无法挣扎。
哭泣声停止了。
似乎是因为力气悬殊,他安静下来。
我听到缓慢的呼吸。
他幼小的手掌抚摸我的脸颊。
我张开嘴,向下撕咬,想要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齿尖陷肉,血液溢出,仅留下冰冷。
还有···龌龊的温热。
“·····”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是谁。
我开始慌乱,我拼命地想要摆脱这具不受控制的身体。
可我,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捂住他的嘴,不想让他发出声音。
···还是晚了一步。
“狼爹。”
惊醒。
我拿起手机,看向时间。
下午两点。
我睡了这么久吗,甚至没反应到自己在做梦。
梦。真的会有这么真实的梦吗。
哪怕看不见,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声音,他的视线,他颤抖的身体,以及一声声麻木的呼唤。
“呕——”
胃袋翻涌,呕出一滩白水。
“只是噩梦而已。”
我擦干嘴角,不敢回想那场荒诞的经历。直觉告诉我,那并不是梦,无论是他留下勒痕的手臂,还是在温吞嘶哑的低鸣,都在向我诉说,向我构塑那天发生的事情。可我依旧找不到这段记忆,心中被麻木的情绪堆叠,变得无法思考。
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我要找到他。我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坐起身,昨夜宣泄后的狼藉还在,浑浊横躺在身体各处,发散难闻的气味,我拿花露水随便喷了两下,套上衣服便冲出门外。
印象中,我很少会来他的学校。偶尔送货经过这里,我才会停下脚步,透过栏杆看学校的景象。记忆最深的一次,是他站在树下与薮猫交谈,抬眼间看到我,向我挥了挥手,脸上挂着微笑。
“到了。”
把自行车停在校门外,刚好听见放课铃声响起,扭头的瞬间,视线便被那副画面吸引,无法转移。
直到现在,我都会想,要是我没看到就好了。
摘下猎鹿帽的银狼与他亲吻在一起。
原来昨晚我从他身上嗅到的气味是这么来的啊。
那一刻,我想了许多。
我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态度,对他说出“你不该这样,你让我恶心”这句话的。
是因为他告诉我自己喜欢雄性吗。
不,不对。我当时感到的只有深深地失望。
那种失望并不是针对他的,那是在对自己失望。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如果他没说出这句话,那我还能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这种枯燥的日子。普通的交谈,普通的拥抱,普通的依偎彼此。
可这些全都毁了。
学生拥挤的人流,像一条我无法跨越的横沟。我在这边看着他,而他身边却站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位置。
那本应该是我。
我疯了。大概疯了吧。
不经思索的挤进人流,挥出拳头。
银狼一个踉跄,闷哼一声,困惑地看着我。
“跟我回家。”
你还好吗,没受伤吧,我很担心你,明明在脑中汇聚了千言万语,从嘴里吐出来却是这冰冷的四个字。我攥紧他的手腕,想带着他强行离开这里。
拜托了,拜托你什么都不要说。
打我也好,骂我也罢,等我带你离开这里,你做什么我都无所谓。和我回去吧。
到自行车那里只是一段很短的距离。
可我觉得很长。
我感觉,我拽他的手已经留下勒痕,他依旧纹丝未动的站在原地。
周围的视线越来越多了,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很不自在。
银狼拉住他另一只手,什么话都没说,我却觉得他的重心从我这里偏移。
“回去。”
我咬紧牙,向他吼着。
“回去!”
可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
“回哪儿呢。”
他抬起头。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眶红肿,布满血丝。他的耳朵塌着,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就像没心思打理这些,透着一股疲倦。
“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为什么。
我们不是说好了相依为命吗,为什么要露出这种厌倦的表情。
是那头银狼吧。因为他的存在,你才会离开我。
那么,只要他消失了,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支撑我站在这里的,只剩下这个毫无逻辑的想法。
如同被人掠夺了自己的所有物,瞳孔微缩,露出獠牙,犹如野兽。
失去理性的我,都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挣脱了我的手,一步步走到与我对立的位置。
“拜托你。”
我突然发现,我为自己找这么多理由,只是在嫉妒而已。
就连说出口的话,都因为嫉妒被曲解成别的意思。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我们终究是养父子的关系,他会找到他的另一半,然后离我远远的。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为什么那个位置不能是——
“放过我吧。”
他刚才,说了什么。
连最后一点情绪都被浇灭了。
我看他牵着银狼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直到他们的身影再次被人群埋没,耳边又能听到叽喳的交谈声,我终于意识到,我该走了。
“已经一天没去毅哥店里帮忙了,他会担心我吧。”
“我···回去了。”
我不知道在向谁说话,对空气招了招手。
天气依旧阴沉。
总觉得又要下雨了。
刻力余站在便利店门口,叹了口气。
每次下雨天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头顶盘旋的乌云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他心不在焉地转过头,刚好撞见骑自行车的灰狼。
“疤狼叔。”
那人却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连车都没锁,笔直走进店里。
“哟,来了。”李毅刚从仓库出来,怀里抱着准备上架的货品,看到疤狼向他走来,率先打了声招呼,“身体不舒服吗,病恹恹的。”
“嗯···”
怎么搞得,连说话都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李毅思索了一会,决定换个话题:“不舒服就别硬撑,回家休息几天再来都行。”
“我没事,毅哥。”疤狼牵强地笑了笑,“真没事。”
“那就好。”疤狼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拒绝。李毅偏头看向身后,却没找到小狼的身影。
“小启呢,没和你一块来吗。”
“······”
微妙的停顿。
“仓库还有货没上吧,昨天没来帮忙,肯定堆了不少工作。”
几乎是抢在他之前把话说完,然后大步跨进仓库。
“我问你话呢,疤狼。”
可惜李毅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相处了十几年,他不可能这点都察觉不到。
疤狼在逃避什么,从进门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就没直视自己。
尤其是他提到有关巴启话题的时候。
“小启呢。”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可沉默什么都改变不了。
李毅堵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他不会回来了。”
疤狼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些话的。
“我把他赶走了。”
李毅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轰。
一声巨响。
刻力余连忙冲进店里,看到握紧拳头的李毅,和倒在货架间,流着鼻血样貌狼狈的疤狼。
“你再说一遍!”李毅一边吼着,一边拳头就砸到疤狼脸上。
“爸,你干什么!”刻力余想拉架,奈何体型差距让他在两个比自己高大的雄兽面前根本使不上力,“快住手!”
“你他妈真不是东西,疤狼。”李毅的拳头一直没停,使劲往疤狼脸上砸,流出来的鼻血粘到他拳头上,又在一次次挥拳中沾满了疤狼整个脸,看着惨不忍睹,“你就是个畜生。”
疤狼老实地躺在货架中间,任由李毅打着,也不动手,又或者是他甘愿被打一顿,至少比憋着闷气好得多。
打了有一会,或许是他累了,看到刻力余使劲钳着自己手臂,还是松开手,又握紧拳头砸向地板。
“你不会觉得自己挨揍了就舒服了,就不会难受了吧。”
李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出奇的平静,甚至有些清冷,完全没了刚才气血冲头的架势。
“爸···你要做什么?”刻力余去扶疤狼,眼睛盯着李毅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又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要做什么?我要让他看看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李毅掀开保险柜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这些是阿启的···”刻力余说着说着,声音戛然而止。
“你小子知道的挺多,看来他把事情告诉你了。”李毅哼了一声,把手里红色的证书甩到疤狼面前。
疤狼低头看着证书,翻开的第一页,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
“你瞎了吗,看不出这是房产证。”李毅指着盖章的名字,上面的字迹并不是自己留下的,也并非出自眼前这人之手。
那会是谁呢。
“你不会到现在还天真的想着,这是我替你付的钱吧。”
疤狼愣了神。
除了李毅,谁会多管闲事帮他这么多呢,甚至没人告诉他,现在居住的房子已经过户了,他早就不用思考贷款的问题,能安心住在两个人的家了。
···两个人的。
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你还不明白吗,疤狼。我早就摆脱了过去的身份,现在不仅要经营超市,还要照顾孩子,在一线城市的市中心居住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我还要发你的工资。”
李毅忍着脾气,用冰冷的语气一点点说着。
“房子,车子,孩子,哪一样不需要我花钱,光是刻力余的学费都快掏空我的家底了。我凭什么没事还要给你涨工资,放假了还要送你奖金,就凭你跟了我几年浑浑噩噩的日子吗!”
可是、可是。
那我那些钱是怎么来的。
那这个房子是谁过户到我名字底下的。
那么这几年,究竟是谁为我做了这么多。
一片狼藉中,疤狼压到什么东西,他拾起那个东西一看,里面夹带的数张银行卡滑了下来,而他手上只剩下一款存折。
存折上有许多转账记录,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支出,每一笔的金额都在几千元朝上。
他颤抖着看向存折上的名字,那确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
巴启。
啪嗒。
连存折都从手里掉下来。
“你是不是怀疑想,他哪里这么多钱。”
李毅低头,侧在疤狼耳边轻声说:
“那我告诉你吧,其实他当初不仅考上高中,还是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被市重点录取,但他全都拒绝了,只是为了挑一个奖学金高点的技校。”
“当然,奖学金的钱怎么可能够你还贷,他私下去接脏活累活,甚至连打架撑场子的活他都拦下来咬牙去干。你以为他每次从家出去是干什么,是像刻力余这种混小子一样跑到哪去撒野吗!”
李毅吼的很大。
但在疤狼那儿,却听到另一个声音。
“狼爹,我出门了。”
“狼爹,我有点急事,可能晚点儿才会回来,别担心。”
“狼爹,我的手都是油,很脏。还是别碰了吧。”
每一次。
每一次都是借口。
原来他每一次出门都是在找借口。
“为什么。”
他站起身,揪着李毅的衣领发疯似的怒吼。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就有用了吗。”
李毅沉声道。
“告诉你就能改变他的生活了吗。”
他反握住疤狼的拳头,狠狠甩开。
“难道告诉你,他遭受的这些痛苦这些折磨就能全部一笔勾销了么!”
他突然笑了,不知道是在笑疤狼蠢,还是在笑疤狼天真。
“醒醒吧,疤狼。你他妈就是个窝囊废,收养他的这十几年就是在吸他的血,你就是该死的寄生虫,嚼着他的骨头吞着他的肉,还他妈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一点点——”
啪。
李毅觉得脑子都在颤动,半晌才意识到,是疤狼打了他一拳。
“呵、哈。你也就这点本事了。既然如此,那来啊!”
李毅吼了一声。两人扭打在一起,全然不顾其他东西,就这么一拳一腿打着,仿佛挥洒出去的汗与血都不值一提。
直到,疤狼被打趴在地上,连喘气都只能扯着嗓子发出嘶呼的声音。他用手盖住眼眶,努力的遏制自己的情绪。
“滚出去。”
李毅擦了擦嘴角,对他说。
“爸!”
“我让你滚!从今往后,别出现在我眼前。”
李毅说得很决绝,没留一丝余地。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拾起地上那些东西。票据,存折,银行卡,房产证,还有什么,还剩下什么,只是拾完这些东西后,他一言不发,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
刻力余不说话,看着阴沉脸色的李毅,转头拿钥匙去了楼上的卧室。
我好像迷路了。
兜兜转转,在仓库后门的台阶上坐下。
仓库的铁棚子上响起哒哒声。
下雨了。
为什么雨会一直下呢。
“嘶···”
伤口好疼。和发疯了拳打脚踢的我不同,毅哥始终收着力,尽管如此,我还是留下不少淤青。
糟透了。
从各种方面来说,糟透了。
毅哥说的没错。我是条寄生虫,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几年我碌碌无为的生活,是建立在他为我做的所有事情上。我一直享用他带来的一切,却浑然不知。
我还是那么没用,什么都做不到,始终止步不前。
甚至还要拖着他,让他陪我一起坠在这没有尽头的日子里。
我啊。
我···
“疤狼叔。”
泪水蓄满眼眶的那一刻,橙发的秋田犬坐在我旁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这是我从货架上拿的酒精和创可贴之类的,你先拿着用用吧。货架被你们搞得一团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收拾好。”
“谢谢···对不起。”
他放下东西,起身,回头看了我一眼。
“疤狼叔,在你心里,究竟对阿启抱有怎样的感情呢。”
我,对小启抱有的感情。
除了关爱,还有什么。
“我们是养父子。”
不对。
“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
不对!
“我对他,对他···”
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反驳我的话。
看我不再吭声,他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
我究竟是怎么看待小启的。
我···我不知道。
如果是父子,那为什么我看到他身边站着别人会有被抢占地位的感觉,为什么会有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剥夺的感觉。
那我为什么,又会对他产生那种污秽的情感呢。
我不知道。
“那我先走了,疤狼叔,你···自重。”
自重啊。
我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很久才想起要包扎伤口的事情。
“咦···这是什么?”
药物的下面,是一本很厚的书。是他忘记拿走了吗。
我准备把书还回去,可想起毅哥的话,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还是,找机会再还吧。”
我这么想着,不经意间注意到书的残角。
“最喜欢狼爹了。”
残角模糊不清的字迹上,这样写着。
我翻开这本书,才发现它是一本日记。
这是···小启的日记。
我看着日记的内容,有些出神。
10月13日 晴
今天的天气很好,有很大的太阳,很暖和。
他带我去了很多地方,那里与很多人,都是我没见过的东西。
不过,我很高兴,因为我有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我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疤狼 巴启
“被疤狼庇护的生命由此刻起程。”
他告诉了我这个名字的含义,尽管我听不太懂。
不过,这样,我就有属于自己的家了。
“狼爹。”
我这么叫他。
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笑的很开心。
10月15日 雪
下雪了。虽然很冷,手也被冻得有点红肿,但是狼爹陪我堆了雪人。
但是坏蛋狮子叔把雪人推倒了,因为他说雪人妨碍他店面开门。
所以我在他打瞌睡的时候,揪掉了他几根胡子,他应该没发现吧。
······
6月27日 阴
狼爹把我送到了一个叫做学校的地方。
那里的人对我很坏,他们抢我的东西,还要在我坐的位置画很难看的涂鸦。
我讨厌他们。
但狼爹要我和他们好好相处,所以我会忍着。
哼,狼爹不会骗我的,我肯定能和他们相处好的。
······
9月2日 晴
这应该是升入初中的第二天。
我以为我周围的人会变得成熟点,至少不会再拿我的外貌与性格开一些低劣的玩笑。
事实证明,我多想了。
这里的学生不仅会拉帮结伙搞些针对人的把戏,就连那些老师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好在我并不是很起眼,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忘了我,我只需要好好学习就行了。
说起来,我记得前些天和狼爹去公园散步,看到拍大头贴的机器,狼爹还以为是我嫌贵所以才不去。
其实,并不是这样。
自从我上学后,狼爹好像更疲倦了。哪怕他不说,我也能看出来。
我想,能够帮到他力所能及的事情,可惜都被他拒绝了。这样的狼爹,这样疲倦的狼爹,这样佝偻脊背的狼爹,我怎么可能会把他拍下来呢。
所以,我找了个借口,我说,等我以后学会画画了,就能把狼爹画下来了。
没错,把狼爹最好的样子记录下来。
11月7日 多云
我打架了。
不过并不是在学校,而是被小混混堵在小巷子里,然后把他们暴打一顿。
我很早就注意到,我似乎有着比外表更大的力气,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可是,这样的话,我应该就能保护狼爹了吧。
······
10月27日 雨
狼爹瘦了一点。
我知道工作会让他很难注意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差,可这样下去也不是问题。
我问过毅叔,他在便利店的工作并没有多少。那剩下的时间,他肯定接了额外的工作。
真是,笨蛋。
笨蛋狼爹。
我保留了一个秘密。
我没告诉他,今天的比赛,我得了第一名,还拿到了一千块的奖学金。
我知道这没有多少,但我想攒起来,然后给狼爹一个惊喜。
我这样是不是太蠢了。虽然只有我自己能看到日记的内容啦。
我想,要不要以后多参加一点比赛呢,这样还能多拿一些奖金,然后就能替狼爹减轻负担了吧。
2月15日 多云
我尝试了第一份工作,哪怕只是简单的拖地。
下班的时间很晚,但是只要我我努力工作,就能拿到一天七十元的工资。
这是个不小的数目了。正好在放假期间,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一天十二个多小时而已,我还是能坚持下来的。
嗯···有点得意忘形了。但是一想到能替狼爹做点什么,我就觉得这份工作还是有意义的。
3月29日 晴
打工赚的钱和奖学金已经有了积累到不小的数额。我打算转到毅叔那里,让他偷偷转给狼爹。
不过以毅叔的性子,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我估计我的成绩应该能上个不错的高中,但是高中的学费反而会增加狼爹的工作。我不想看到狼爹低头了,所以,哪怕是放弃这些,只要狼爹能过得开心一点,我做什么都愿意。
······
12月18日 雪
狼爹的生日要到了。
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攒的钱已经够还房贷了,过户的钱,我也能用那个人留下的存折抵掉。
但是那头郊狼肯定不会轻易松口,我得找毅叔,让他帮我撑下场子。如果毅叔不同意的话,就和上次一样···求情好了。
没事的。
巴启,这一切都值得。
12月24日 大雪
今天是狼爹的生日。
我已经期待这天很久了。
在夜晚到来之前,我在房间的角落里藏了礼物。
不知道狼爹能不能找到呢。
我没告诉狼爹,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一直以来,照顾我这么多,辛苦了。
一直以来,为我做这么多,辛苦了。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狼爹是个很好的人。
所以啊,我才不想看到你这么累。
我希望你能对自己好一点,我希望你能多注意身体,然后呢,嘿嘿。
我啊——
自己后面,是一串黑色涂抹的印记。
我只是看着,看着,眼泪打湿了纸张,晕染开笔墨,让眼前那些字迹变得模糊。
我好像明白了。
原来,我这么嫉妒他身边的人是有原因的。
原来,我这么想占有他是有原因的。
原来,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逐渐变得不再是简单的收养关系。
我啊,我啊。
我喜欢你。
我好爱你。
不想离开你。
我好想一辈子待在你身边。
我想要亲吻你。
我想要拥抱你。
我想要独占你。
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你了。
日记的最后,名为巴启的小狼写了一段话。
时过变迁,字迹模糊,已看不清当初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不知是谁多事,在原本模糊的字迹上描上几笔,让它重现当初的样子:
狼爹说,会给我一个家。
他做到了。
他说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我相信他能做到。
因为我,最喜欢狼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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